開始的時候,課堂上問學生問題得不到回音,我以為是學生聽力不夠,于是我把英語慢下來,一個字一個字說,再問,還是一堵死墻;于是改用國語,再問。我發(fā)覺,語言的問題其次,思想的貧乏才是癥結所在。
學生根用功。指定的小說或劇本上課前多半很盡責地讀完。他能把故事的情節(jié)大綱說得一清二楚,可是,當我開始問“為什么”的時候,他就瞠目以對——不知道,沒想過。
他可以讀十篇愛倫坡的謀殺小說,每一篇都讀情,但不能夠綜觀十篇整理出一個連貫的脈絡來。他可以了解蘇格拉底為什么拒絕逃獄,也明白梭羅為什么拒絕出獄,但這兩個事件之間有怎樣的關系;他不知道。他可以說出詩人艾略特對藝術獨創(chuàng)與模仿的理論,但是要他對王三慶的仿畫事件發(fā)表意見——他不知道,他沒有意見,他沒學過,老師沒教過,課本里沒有。
我愛惜我的學生;像努力迎取陽光的黃色向日葵,他們聰慧、純潔、奮發(fā),對老師尤其一片真情。但是,他們也是典型的中國學生:缺乏獨立自主的個性,盲目地服從權威,更嚴重的,他們沒有——完全沒有——獨立思考的能力。
錯在學生嗎?
當然不是。學生是一坯混沌的黏土,在教育者的手中搓揉成型。從小學到大專聯(lián)考這個漫長過程中的種種問題,暫且不談,讓我們看看這些“不敢”、“淚眼汪汪”、“沒有意見”的大學生正在接受什么樣的高等教育。
廿歲的人表現(xiàn)出五歲的心智,往往是因為辦教育的人對學生采取一種“抱著走”的育嬰方式。常常會聽到一些大學校長說,“我把學生當自己的兒女看待”,一派慈祥。他也真做得像個嚴父慈母:規(guī)定學生不許穿拖鞋在校內(nèi)行走,上課不許遲到,周會時要正襟危坐,睡眠要足八小時,熄燈前要洗澡如廁,清晨六點必須起床作操,講話時不許口含食物,夏天不可穿短褲上課,看電影有害學業(yè),看電視有傷眼睛,吃飯之前要洗手,等等等。
我一直以為大學校長是高瞻遠矚,指導學術與教育大方向的決策人,而不是管饅頭稀飯的保姆,但這也暫且不提。這一類型的教育者的用心,毋庸置疑,當然是善意的,問題是,我們論“事”的時候,用心如何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實際的后果,而教育的后果何其嚴重!這種喂哺式、育嬰式的大學教育剛好吻合心理學家Levy早在一九四三年給所謂“過度保護”(Overprotection)所作的詮釋:第一,給予過多的接觸——“有任何問題,隨時來找我”;第二,禁止他獨立自主——“你不許……”;第三,將他“嬰兒化”——“乖,早睡早起”;第四,把自己的價值取向加諸其身——“你聽我的……”。在這種過度呵護的幼稚教育下成長的大學生,遇事時,除了“淚眼汪汪”之外又能做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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