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得病之前，充滿了‘我要成功，要變成一個職場女精英’的想法”，如今的聶汶璽，留著干練的短發(fā)；裸辭前的她，是一家商業(yè)地產(chǎn)公司的高管，月入三四萬。

　　“每一次化療完，生不如死”，掉頭發(fā)、光頭的狀態(tài)持續(xù)了近一年。癌細胞，轉(zhuǎn)移到腋下淋巴，她形容這個高復發(fā)轉(zhuǎn)移率的病“像個定時炸彈”。

　　提起譚家志在菜市場的“工作”，她說，“你讓我去，我肯定是做不到的。”哪怕失業(yè)，哪怕生病，之前的她也一直覺得，不至于有多糟糕。

　　“我老公有點港味，gentleman的感覺，他以前在珠江新城CBD，高大上的地方上班。”

　　珠江新城所在的天河CBD，和北京CBD、上海陸家嘴CBD并列為三大 中央商務區(qū)。時隔三年，阿志帶著我們，第一次回到這里，燈火通明，人來人往，“沒有變，這里都沒有變，只有我在變。”

　　房地產(chǎn)高歌猛進的年份，電梯媒體廣告順勢而生。譚家志從基層崗位做到主管、部門經(jīng)理、區(qū)域總監(jiān)……

　　如何在成千上萬個廣告位中，挑出100個符合客戶需求的位置，做一套方案，是過去他的專業(yè)所在。沒想到，2019年到2020年，公司提出研發(fā)客服系統(tǒng)，讓它可以獨立完成廣告位投放方案；短短一年，他和同事們不再被需要。

　　“后來一想，當時你只是做一些程序化的東西，一顆螺絲釘”，等譚家志再次踏上求職之路，投出幾百份簡歷，薪水預期一降再降，仍沒有回音，他才意識到，“過去17年的工作經(jīng)歷，在現(xiàn)在的市場上沒有任何意義。”他沒有任何銷售技巧，也沒有任何客戶資源。

　　具體的生活困境，隨之而來。

　　一個家，夫妻倆都失業(yè)，每月5000元房貸，3400元自付社保。上有四位老人，下有兩個上小學的孩子。銀行卡上的數(shù)字一天天往下掉……

　　跑外賣、送快遞、開網(wǎng)約車……被稱為“中年再就業(yè)三件套”，每一件譚家志都考慮過，也收到過一些賣保險的邀約。但他想著，要找一份就算現(xiàn)在看起來不怎么樣，但是有機會“做大做強”的新工作。

　　疫情期間，阿志每天為數(shù)不多會去的地方——菜市場，給了他啟發(fā)。

　　菜市場的“老友”們

　　新工作，從當“走鬼”、賣魚皮開始，這脆彈可口的小吃，是廣州夏天適口的涼拌菜。

　　擺攤前一天，阿志買好了所有裝備，兒子、女兒幫他一起搬回家。他卸載了所有招聘軟件，做足了心理建設(shè)：“要擺攤了，勇敢點，堅強點。”

　　結(jié)果，沒賣幾盒，就被執(zhí)法人員勸離。滿懷期待的開始，狼狽窘迫的收場。

　　好在沙園菜市場，有日租的空間。鞋店店主雄哥把門口一小塊地租給譚生。雄哥15歲就從潮汕農(nóng)村出來，在廣州一路打拼，搬過石頭、修過堤壩、賣過水果……靠著做點小生意，一路成家，養(yǎng)大兩個孩子。“要口飯吃，就要勤快、吃苦，特別在市場。”

　　他懂家志，“我們是從苦到甜的，他是從有到?jīng)]有的了……以前他坐辦公室，一下子做 ‘走鬼’，好多人是挨不了的。”

　　廣州人買菜，講究“平靚正”——平價，好用，正點。沙園菜市場是一個有著30多年歷史的市場，主街道商鋪上，掛著一排有歲月痕跡的紅色廣告語，“搞活市場經(jīng)濟，促進市場繁榮！”

　　就是在這里，譚家志花了一個月時間，從小攤，做到小鋪；又花了九個月，在市場人流量更大的地方，又租一間店鋪。

　　他還多了個合伙人——56歲的杜姐，杜少妍。

　　“我是東方賓館做八樓國宴出身的”，杜姐在餐飲行業(yè)做了30年，魚皮配套的一盒小醬，倆人試了兩個月才確定好配方：蝦干、大地魚、牛肉汁、冬菇、芹菜……火烤刀刮手撕，遠比想象復雜。

　　之所以“退休后再創(chuàng)業(yè)”，是因為2018年，老公中風，家里要用錢，“廣東人從小的教育，高可以做，低也可以做。小攤不費錢，小成本好起步。”

家

　　女兒還會算賬，每天問爸爸賣幾盒，“今天怎么樣？賣得少一點也沒關(guān)系。”

　　有時這份貼心，讓譚家志心酸和自責。聶汶璽反而慶幸，誰都不能保證未來不會生病，不會失業(yè)。如果孩子看到父母有過這樣的經(jīng)歷，依然對生活充滿信心，比上多少補習班都重要，“在挫折當中，在無常當中，去成長。”

　　在大海上找木板

　　成長，時時不易。

　　涼拌魚皮，冬天不好賣。每天一早，譚家志會騎著電動車，去4公里外的芬姐店里，“換貨”。粽子，廣州人一年四季都愛吃，魚皮和粽子互相賣，彼此多條出路。“我們一樣的，也是要供樓，養(yǎng)孩子，做這些，手�？谕�。”

　　53歲的梁意芬，和丈夫早年開夫妻店，如意水族店，吉祥餃子店，“我是如意，他是吉祥。”疫情倒閉后，她喝了杯茶，又從頭開始做蒸糕賣。每天從沒有電梯的四樓，拿五六十斤的蒸糕上下，“想起都是有淚水的。”

　　芬姐拿出當年的小箱，和譚家志的箱子擺在一起，“所以我說人生真的不怕，老天好像看到我們那么辛苦，還是給我們機會的。”

　　“我現(xiàn)在是在大海，我希望上岸”，譚家志形容剛失業(yè)時的狀態(tài)的狀態(tài)，“如果什么都不做，就會沉到底下，哪怕一個小木板也好，小筷子也好，能浮起來的東西，都要抓住。”

　　而如今的自己，“要把小木板拼起來，變成一艘船。”

　　我們離開后半個月，收到消息——沙園市場的負責人告訴譚家志，有個4平方米左右的小鋪轉(zhuǎn)讓，位置在沙園菜市場最熱鬧的地方。

　　譚家志考量后，交了定金。12月，新鋪就會開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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