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(biāo)題:紅樓夢里有一群人以拍馬屁為生 卻個個都懂得多說話又有分寸
貴族們時常閑了,總要有一些人幫著打發(fā)時間的。這群人就叫做“幫閑”。史上最有名的最成功的幫閑大約要數(shù)高俅了,他幫閑的主子是宋神宗第十一子、哲宗的弟弟端王趙佶。憑著高俅奉迎乖巧本事,深得信任,后來哲宗病死,趙佶做了皇位(即宋徽宗),高俅更是成了第一寵臣。被小看幫閑這個職業(yè),除了必須投其所好,還要有自己的拿手本事。高俅最擅長都是蹴鞠,不光如此,他字寫的漂亮,詩詞歌賦的功底也不差,還會使槍弄棒,屬于綜合型人才。
《紅樓夢》里也有一些“幫閑”,也就是“清客”。第八回里,寶玉要去寶釵那里,路上遇見了兩個清客相公:詹光(沾光)、單聘仁(善騙人)。聽名字就不是什么好鳥兒,再看他倆的言行更是諂媚到不行:
一見了寶玉,便都笑著趕上來,一個抱住腰,一個攜著手,都道:“我的菩薩哥兒,我說作了好夢呢,好容易得遇見了你。”說著,請了安,又問好,勞叨半日,方才走開。
這倆人本是陪著政老爹閑談的,若是正經(jīng)親戚朋友,應(yīng)屬寶玉的長輩?墒撬麄兊纳矸菔菐烷e,自己就覺得上不去臺面,一見了寶玉又摟又抱的,還請安問好,嘴里叫著“菩薩哥”,真把寶玉當(dāng)神仙了一樣。見個寶玉,至于嗎?
劉姥姥對鳳姐說過“憑他怎樣,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!”話雖粗糙,理卻不差。像鳳姐、寶玉這樣的貴族,連寒毛也不必拔,說句話就能成就一件事,賈芹管理小和尚道士不就是個例子嗎?鳳姐一句話,他就從賈府銀庫上支出白花花二三百兩銀子來,登時雇了大叫驢,自己騎上,一下子就志得意滿了。若不如此,賈蕓怎么三番五次去怡紅院請安?寶玉一個心血來潮讓李嬤嬤將賈蕓叫進(jìn)來,小紅聽見了說蕓哥兒應(yīng)該不進(jìn)來才是,李嬤嬤說:“他又不癡,為什么不進(jìn)來?”----就是!見二爺一面得些什么好處也未可知呢。
看不見秋紋跟著寶玉給老太太、太太送了一次桂花,又得衣服又得錢的?請客們也是存了這些心思,要不然陪著東家談天說地的干什么?幫閑們又要懂得多,又要有分寸,一點(diǎn)兒不能留存自己的性格,要一味地順著主家說,還不能太露骨,說起來這是個技術(shù)活兒呢。
寶玉要去家塾里讀書時,政老爹冷笑道:
“你如果再提——上學(xué)'兩個字,連我也羞死了。依我的話,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。仔細(xì)站臟了我這地,靠臟了我的門!”
眾清客相公們都早起身笑道:“老世翁何必又如此。今日世兄一去,三二年就可顯身成名的了,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(tài)了。天也將飯時,世兄竟快請罷。”這話說的不但讓賈政寬心,還替寶玉解了圍。
除了這些,遇見節(jié)骨眼上,幫閑的也必須有幫著出個主意的能力。大觀園建成,貴妃還未來游幸,題匾額對聯(lián)吧,又怕不合貴妃的意,不提呢,偌大園林空無一字,必定寥落無趣。這時,請客們就出主意了:
各處匾額對聯(lián)斷不可少,亦斷不可定名。如今且按其景致,或兩字,三字,四字,虛合其意,擬了出來,暫且做燈匾聯(lián)懸了。待貴妃游幸時,再請定名,豈不兩全?
先做些臨時的燈匾聯(lián)掛上,花柳山水也有意趣了,貴妃見了有不滿意度也可再改。何況計(jì)算下日程,待一切完備也差不多年前年后了,正是賞燈之時----后來朱批準(zhǔn)奏的元妃省親日期正是正月十五元宵節(jié),更顯了請客們這一“燈匾”之招的恰到好處。
幫閑們出謀劃策,又陪聊陪玩兒,圖什么呢?自然有他的好處。除了東家給的吃喝賞賜,還能暗中說人情得好處;蛘哂写箜(xiàng)目的時候,幫著引薦人、跑個腿,都不是白干的。
建大觀園之前,賈薔負(fù)責(zé)下姑蘇聘請教習(xí),采買女孩子,置辦樂器行頭等事。和他同去的就有單聘仁,卜固修兩個清客相公。賈璉聽了笑道:
“這個事雖不算甚大,里頭大有藏掖的。”
真是一語中的,沒有大的藏掖,那兩位相公干什么去?他們能得以同去蘇州,自然是東家信任。這份信任可是憑著靈活的頭腦和靈巧的舌頭爭取來的。和主家閑談時很多情況都得“現(xiàn)掛”,不機(jī)靈點(diǎn)兒行嗎?好在做賈政的幫閑要輕松的多?杉幢氵@樣,幫閑們也有出現(xiàn)危機(jī)感的時候。游大觀園時,賈政提議大家先做些對聯(lián),“我若妥當(dāng)便用,不妥時,然后將雨村請來,令他再擬。”幫閑們趕緊賠笑說:“老爺今日一擬定佳,何必又待雨村。”言外之意卻是:東家你這是不相信我們的實(shí)力啊,這一群人就比不上個賈雨村?
可真到了展才的時候,幫閑還得拿捏分寸看明情況。寶二爺進(jìn)園子來了,請客們立馬猜著政老爹有意試他的才情,所以縱有好對聯(lián)也不能說,“只將些俗套來敷衍”。什么“疊翠”“錦嶂”“賽香爐”“小終南”,個個都是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詞。這樣才能襯托出寶玉那句“曲徑通幽處”的大方氣派。無論什么時候,讓主家高興才是第一位的,這是幫閑們時刻謹(jǐn)記的。
就如《金瓶梅》里的 幫閑應(yīng)伯爵,有一次西門慶收禮得了兩包鰣魚,送了他兩條。鰣魚確實(shí)是難得的鮮美滋味,可兩條魚能有多大呢?你看應(yīng)伯爵那番話說的:昨日蒙哥送了那兩尾好鰣魚與我。送了一尾與家兄去。剩下一尾,拿刀兒劈開,送了一段與小女;余者打成窄窄的塊兒,拿他原舊紅糟兒培著,再攪些香油,安放在一個磁罐內(nèi),留著我一早一晚吃飯兒,或遇有個人客兒來,蒸恁一碟兒上去,對房下說,也不枉辜負(fù)了哥的盛情……江南此魚,一年只過一遭兒,吃到牙縫兒里,剔出來都是香的。好容易!公道說,就是朝廷還沒吃哩。不是哥這里,誰家有?----給了家兄一條,又給了出嫁的女兒一段,說明我人品很好,尊敬兄長疼愛晚輩;剩下的不舍一下子吃完,留著慢慢享用,一是此物太珍貴,二是我因感激之情不忍心一下子都吃完。
這番表演雖然用力過猛,可深得西門大官人這種土豪的歡喜。下次再有鰣魚,也忘不了再給應(yīng)伯爵這個又尊長愛幼又懂得感恩的“兄弟”兩條吧?
話說的好聽不僅要口才好,還要對主人的心思了解的透透的,才能有效果。其實(shí),在《紅樓夢》中,不僅僅是這幫請客們,很多人都來賈府“幫過閑”。
劉姥姥二進(jìn)榮國府時,懷著一腔子感激之情,把家里最好的瓜果菜蔬扛來了:“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,并沒敢賣呢,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。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,這個吃個野意兒,也算是我們的窮心。”
不料老太太不僅是天天山珍海味的吃膩了, 還在錦繡富貴里呆膩了,“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”,劉姥姥就被周瑞家的和平兒攛掇著做了一回老太太的“幫閑”。這正是周家的和平兒的好心,在老太太跟前晃一眼不會白晃呢!
劉姥姥雖是鄉(xiāng)村老嫗,卻見多識廣,又是個極心思聰慧的老太太。一見面,先叫一句“老壽星”,這個稱呼不近不遠(yuǎn),只高不低,瞬間把二人身份上的尷尬化解了。不然,這樣窮呵呵的親戚趕著老太太叫“親家”豈不是高攀?連王夫人也未必高興吧?
接著就說故事,一個“大紅襖白綾裙的小姐偷柴草”,又一個“九十多歲的老奶奶有了孫子”,把老太太、王夫人都聽住了,寶玉更是信以為真,罵著茗煙去找那白綾裙的茗玉小姐的塑像。
逛園子時,劉姥姥又是念佛說園子比鄉(xiāng)下的年畫還好,又是夸贊惜春是個神仙托生的。鴛鴦眼尖,一下子看出劉姥姥的“幫閑”潛力----她能把老太太哄的合不攏嘴。所以吃飯時,鴛鴦暗中安排:“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一個篾片相公,拿他取笑兒。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篾片了。”(篾片是幫閑的另一種稱呼)。劉姥姥也心里明白不用人多說,一句“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”把歡快氣氛推到了 點(diǎn)。
劉姥姥的幫閑才能不僅僅體現(xiàn)在逗笑功夫上,她更善于“暗中表達(dá)”。在黛玉屋里看見要糊窗子的輕紗“軟煙羅”,她嘆道:
“我們想它作衣裳也不能,拿著糊窗子,豈不可惜?”
賈母馬上接口說要給她兩匹。
見飯桌上的小面果子玲瓏剔透,她揀了一朵牡丹花樣的笑道:
“我們那里最巧的姐兒們,也不能鉸出這么個紙的來。我又愛吃,又舍不得吃,包些家去給他們做花樣子去倒好。”
老太太又立即許諾
“你家去我送你一壇子,先趁熱吃這個罷。”
從不說我要這個、要那個,劉姥姥一邊兒稱贊賈府的富貴,一邊放大自己的無知,卻是效果最好的“打秋風(fēng)”方式。回家時,她得了比上次的二十兩銀子多好幾十倍的東西。
做為幫閑,除了幫主人打發(fā)閑散時光,其實(shí)還有一顧問作。巧姐發(fā)熱,劉姥姥給出主意:
“小姐兒只怕不大進(jìn)園子……一則風(fēng)撲了也是有的,二則只怕她身上干凈,眼睛又凈,或是遇見什么神了。依我說,給她瞧瞧祟書本子,仔細(xì)撞客著了。”
照做之后,果然湊效。鳳姐見姥姥見識不差,索性連女兒的名字也托她給取了。劉姥姥又一次顯示自己的鄉(xiāng)間學(xué)識,起了一個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”的名字:巧姐。說是以后“一時有不遂心的事,必然是遇難成祥,逢兇化吉,卻從這‘巧’字上來”。巧姐后來被賣到妓院,劉姥姥賣房賣地贖她出來,用實(shí)際行動證實(shí)了她親自取的這個名字的好處。
和賈政的清客不同的時,劉姥姥雖然充當(dāng)了一回“篾片”,嘗到了大甜頭,卻沒有在這條路上就此上走下去,若她時不時來請請安,像馬道婆之流似的各房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,看見鞋面子也要兩塊,只怕也能豐豐足足的過日子,可是她不肯,她更愿意踏踏實(shí)實(shí)憑自己的雙手過莊稼人的小日子。這樣人怎會不知恩圖報?
這個鄉(xiāng)間貧窮的老婆婆,不光是比詹光、單聘仁、卜固修這些相公們強(qiáng),連族中那些走關(guān)系愛便宜的“奶奶”們都不及她人格上有體面。
寶玉在學(xué)堂里為秦鐘打架時,小廝茗煙就透出過一個璜大奶奶,說她:“只會打旋磨子,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(dāng)頭。”后來璜大奶奶到寧府時,賈珍問尤氏:“今日她來,有什么說的事情么?”可見這位璜大奶奶來寧府是經(jīng)常“有什么說的事情”的,說些什么事呢?無非是告難求助吧。族中這樣的想必不只璜大奶奶一人。誰不知賈府潑天的富貴,隨手一揮就夠小門小戶過日子的了?只是有人艱難無奈時才奔走一回,有人卻把它當(dāng)成了職業(yè)。
《金瓶梅》中西門大官人死后,他的第一幫閑兄弟應(yīng)伯爵組織了一個薄情的祭奠會,七個幫閑每人一錢銀子,辦了一桌 檔的祭禮,之后各自改投各自門。只怕賈府那些卜固修(不顧羞)之流,連這份薄情都不會有
《品花寶鑒》中說:上等清客是那種不能做個顯宦與國家辦些大事,遂把平生之學(xué)問,奔走勢利之門的。第二等的要有十樣要訣:一團(tuán)和氣,二等才情,三斤酒量,四季衣服,五聲音律,六品官銜,七言詩句,八面張羅,九流通透,十分應(yīng)酬。三等的,要考過童生,略會斯文,是半通,會足恭、巴結(jié)內(nèi)東,鉆頭覓縫打秋風(fēng)。政老爹的這些幫閑們,連三等也算不上,主家得勢時他鉆頭覓縫打秋風(fēng),敗落時他落井下石也說不定。賈府成年養(yǎng)著些這樣之人,也是時運(yùn)該敗之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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